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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認親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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莊心誠不抽煙,很少喝酒,這一晚被朋友拽去酒吧也滴酒未沾,他拉著蘇錚從酒吧出來,自己去開車。

蘇錚乖乖地坐進了後排座位,想著要怎麽提出借五萬塊錢的事情才比較合適。

先按兵不動,再隨機應變,蘇錚跟自己說,畢竟剛認了親,好幾年沒見,眼前這人既熟悉又陌生。

莊心誠從駕駛位轉過頭:“錚錚,你現在住哪兒?”

見面之後,這是莊心誠第一次叫他這個小名,蘇錚在莊家生活的時候改過姓,那時候他叫莊錚,莊家人都喊他“錚錚”。

蘇錚報了自己的地址,莊心誠想了想:“那地方挺遠的,現在很晚了,你如果方便的話,就去我那裏住一晚吧。”

蘇錚求之不得,連忙點頭:“謝謝小叔。”

“小叔”這兩個字一出口,莊心誠就仿佛聽見定格魔咒似的,全身立即一僵,但他很快恢覆如常,也沒說話,隨即發動了車子,闌珊的夜色向後退去,車裏只餘下一片靜默,蘇錚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。

沈默時間越長,蘇錚就越坐不住,其實他知道莊心誠一直不是愛說話的人,以前他只有三種情況話會比較多,一是蘇錚犯錯需要教育,二是蘇錚不會做功課需要輔導,三是蘇錚傷心難過需要安慰。

所以,小時候的蘇錚三天兩頭調皮搗蛋,要不就寫不完作業,被批評了就哭唧唧,這一套流程在莊心誠面前屢試不爽,總是能哄著他對自己說好多話,蘇錚從小就喜歡逗小叔。

沒想到莊心誠現在當了大導演,也還是一樣的悶。

蘇錚抽了根煙出來,把煙夾在手指間轉了幾圈,咳了一聲終於問:“小叔,我能抽根煙嗎?我把車窗打開……”

“不能。”簡短的回答。

蘇錚只好把煙放回去了,莊心誠不說話,讓他從哪兒開口呢?

“蘇導呢?”又是一陣沈默之後,莊心誠終於開口問。

蘇錚知道這是問他爸爸蘇淩,現在也就只有莊心誠,還會稱他爸爸一聲“蘇導”。

“年前沒了,”蘇錚平淡地說,停頓片刻,他轉而又問,“你知道我爸爸生病出獄的事?你知道我四年前就離開了莊家?”

莊心誠平視前方,蘇錚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,但他敏銳地感到車內氣氛變得壓抑,就好像他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召喚來了一座大山。

過了好一會兒,莊心誠終於說:“我是去年回國之後才知道的,之前沒人告訴我,包括關玉嫂子出意外去世,當時大哥也沒跟我說,我一直以為你們都好好的……”

“哦,”怔楞了片刻,蘇錚笑了笑,“他大概怕你在國外分心吧。”

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,蘇錚內心很忐忑,他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,雖然以他和莊心誠的關系,莊心誠不管他,他也沒立場抱怨,但是畢竟以前小叔對他那麽好,如果明知他境況淒涼,卻對他不聞不問,這樣的答案難免令人心酸。

現在莊心誠明說了他不知道,這就讓蘇錚心裏大石落地,不知者不怪嘛,這還是他的好小叔。

“回來之後知道你走了,我找過你……”莊心誠又說。

他只是欲言又止地說了半句,但“我找過你”四個字對蘇錚已經足夠了,這說明莊心誠不僅沒有忘了他,還想著找他照顧他,他們之間的情分還在,五萬塊錢是小意思。

“那你找不到我的,”蘇錚趕緊給莊心誠一個臺階下,好小叔,找不到不怪你,你可千萬別自責啊,“我走了以後一直用的是‘鄭蘇蘇’這個名字。”

莊心誠不置可否,沈默一會兒又問:“你現在在做什麽?怎麽跑到酒吧來跳舞?”

蘇錚心頭大喜,終於問到點子上了,他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:“還能怎麽?沒錢唄。我爸治病花了挺多錢,現在我還欠著高利貸。”

“欠多少?”

“五萬。”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,蘇錚只覺得渾身輕松,這一天折騰不就為了這一刻嗎,他仿佛看見一千萬正在向他招手。

莊心誠“唔”了一聲,直白地丟出一句:“不是很多。”

蘇錚:“……”小叔以前也是這樣,不說話就不說話,偶爾說一句還能冷到北極去,這點倒是沒變。

隨後車廂裏又陷入了漫長的沈默,對於16歲生日那天的事,莊心誠只字未提,他不說蘇錚也沒什麽好說的,兩個人好像心有靈犀,就當那件事沒有發生過。

直到蘇錚快要睡著的時候,終於到了莊心誠的家。

蘇錚跟著莊心誠上樓,莊心誠現在住的是一套市中心的精裝公寓,位於18樓的大平層,裝修風格簡約實用,沒什麽花裏胡哨的東西,他雖然是個電影導演,但生活裏不喜歡前衛和浮誇,大概所有的浪漫和激情都用在電影上了吧。

莊心誠雖然生在豪門,但生活經歷一點狗血味都沒有,他是莊老爺子的老來子,大哥莊心義比他大二十歲,他從小被父兄呵護長大,除了學業萬事不用操心,莊老爺子走後給他留下大筆遺產,各種基金、股份、不動產,加在一起絕不亞於線上富豪,莊氏企業由大哥掌管,他不參與經營,只要躺平等著分紅就行了。反正不愁錢,他就有資本追求理想,自由自在拍電影。

別的導演要跟資本家周旋,他自己就是資本家了,別的導演要看大明星臉色,他卻是某些心術不正小明星的最佳爬床對象,別的導演視票房為生命,他卻可以一笑了之,票房撲街還可以回家繼承億萬家財嘛。

在車上雖然沒說幾句話,但蘇錚已經明確了莊心誠對他的態度,到公寓之後,他徹底放輕松了,仿佛又回到和莊心誠朝夕相處的日子,他進門就直接蹬掉鞋子,一頭撲倒在沙發上,昨晚幾乎無眠,今晚又是跳舞又是演戲消耗了大半體力,他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。

“錚錚,”半睡半醒間他聽見莊心誠溫柔的聲音,“洗個澡再睡。”

“等會兒……”蘇錚含糊地說,他想莊心誠的潔癖也一點沒變,小時候他不洗澡是不能去莊心誠屋裏爬上他的床的,現在小叔一定嫌棄他渾身是汗就上他的沙發。

莊心誠看著在沙發上縮成一團的蘇錚,眼眸中波瀾不定,半晌他輕輕嘆了口氣,拿起手機給自己的一個女助理打電話。

“化了妝是不是要用卸妝油才能洗幹凈?”莊心誠直截了當地問,“這麽晚了我出去還能買到嗎?超市有嗎?”

助理董珊睡意朦朧,他問了第二遍,助理才反應過來,也顧不上震驚,結結巴巴地說:“卸……卸妝?這麽晚了怕是買不到了,您,您那裏有潤膚露或是橄欖油嗎?也可以替代卸妝油的……就是記得卸完妝,一定要再用洗面奶洗幹凈……”

莊心誠很快就掛了電話,這時董珊才徹底清醒,她望著手機屏幕癡癡地笑了笑,心想老板終於開竅了?這是約了哪個美女共度良宵啊?還挺細心嘛,連卸妝都親自上。

莊心誠從廚房找到橄欖油,用棉簽沾了小心翼翼地劃過蘇錚的眉眼,他還準備了洗面奶和熱毛巾,要是蘇錚執意這樣睡下去,他就打算代勞一切了。

蘇錚眼皮抖了抖,醒了,兩個人相距極近,四目相對。

“小叔?”蘇錚眼珠轉了轉,“你幹什麽呢?”

莊心誠的喉結輕輕上下一滑,他轉開目光,放下了手裏的棉簽:“你不去洗澡嗎?一臉花紅柳綠的要怎麽睡?”

蘇錚算是怕了,就知道小叔這兒規矩多,他嘆了口氣,一個鯉魚打挺起來,抓著毛巾沖進浴室去了。

等蘇錚洗完澡出來,客廳茶幾上放著一杯熱牛奶,莊心誠指著牛奶杯:“睡前要喝一杯熱牛奶,我給你加了糖的。”

蘇錚看著那杯奶,眼眶有點發熱,莊心誠以前也是這樣,天天晚上督促他喝牛奶,這杯加了糖的奶,他好多年沒喝過了。

溫熱醇香的牛奶熨帖肺腑,蘇錚滿足地喟嘆一聲,心想,上輩子怎麽就沒早點來找小叔呢?簡直死要面子活受罪。

他喝奶的時候,莊心誠一直靜靜地看著他,似乎是想看清他撇去妝容之後那張熟悉的、幹凈的臉。

蘇錚從他的目光當中讀出了一絲痛惜,曾經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小少爺淪落到塗脂抹粉在酒吧跳艷-舞,這怎麽不讓人感慨心疼?

“怎麽?”蘇錚扭頭問他。

莊心誠抽了張紙巾,動作輕柔地幫蘇錚把唇角的牛奶沫拭去,他看著他的眼睛說:“你給我個賬戶,你欠的錢我幫你還了,以後不要再去那些地方打工,魚龍混雜壞人多,對你不安全。”

蘇錚高興地快要跳起來,但他表面上繃住了,他認真地說:“小叔,我跟你就不說那些虛的,我現在確實需要錢,但我一定會盡快還給你,我現在就寫欠條。”

對寫欠條這事莊心誠沒表態,他只是要了蘇錚的聯系方式和賬戶,然後就安排蘇錚睡在客房。

……

蘇錚一覺睡到第二天十點,他醒來時,莊心誠不在屋裏,他拿過手機看,賬戶裏多了五萬塊錢,微信裏有莊心誠的消息,說是去買點東西,要他別走中午一起吃飯。

蘇錚給他回了個大笑臉,說今天還有事就不打擾小叔了,改天請小叔吃飯。

買彩票的錢已經到位了,蘇錚不想留在這裏給小叔添麻煩了,他起身痛痛快快地伸了個懶腰,找了張紙刷刷寫好一張欠條放在了床頭櫃上。

出門的時候,蘇錚心情雀躍,一蹦三跳恨不得飛上天。

整個世界在他眼裏都明亮起來,到處都是一千萬,火紅的太陽燃燒著一千萬,寬闊的馬路鋪滿了一千萬,連樹上小鳥嘰嘰喳喳叫都仿佛是在給他唱《如果我變得很有錢》。

出了小區沒多遠,蘇錚就看見一個投註站,他迫不及待地鉆了進去,開口就跟老板說要買半決賽巴西和德國的比賽。

老板掀起眼皮問他:“買多少?什麽比分?”

蘇錚:“德國巴西,7:1,25000註。”

“什麽?”老板足足楞了好幾秒,驚詫到極致反而笑了,“小夥子,大家都想一夜暴富,可我還是勸你悠著點玩兒……你選的這根本就不可能嘛……”

足彩猜分數一般最大比分差是五個球,像7:1這種大比分根本就不提供選項,而是直接歸類到“勝其他”或者“負其他”,更何況像德國巴西都是頂級強隊,蘇錚的這個預測不亞於說下一秒火星就會撞地球。

“您別操心那麽多,”蘇錚笑道,“我又不是沒錢買,現在就刷卡。”他亮出自己的銀-行-卡晃了晃,莊心誠轉給他的錢還熱乎著呢。

老板算是見識了一個大奇葩,他這裏每日來來往往的彩民多了,也不是沒有孤註一擲展望逆天好運的,但是像這樣執著堅定選擇“不可能”,還特別淡定覺得穩贏的,真是沒見過。

老板搖了搖頭,這他還能說什麽?拿過卡正要刷,忽然玻璃門被推開,一股熱浪隨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湧了進來。

蘇錚回過頭,就看見莊心誠冷著一張俊臉站在他身後。

蘇錚的心頓時縮成了一團。

莊心誠那張總是很平靜的臉上呈現出震驚和失望,他捏住蘇錚的手腕,語氣嚴厲道:“原來你跟我借錢是為了賭球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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